
“小宋,柳雪会答应你出国吗?”电话那头,师兄轻声问道。
宋昭低头,用脚尖轻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想要挤出一丝笑容,但话到嘴边,几乎哽咽。
他紧抿了一下嘴唇,“师兄,我和柳雪已经分道扬镳了。”
师兄愣了一下,却没有继续追问,声音立刻变得坚定,“那我帮你订下个月飞往迪拜的机票。”
下个月?
宋昭回头望向一旁试穿婚纱的柳雪,强忍住眼中的热泪。
“好的。”
也是时候离开了,毕竟柳雪下个月也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回到婚纱店,柳雪习惯性地招呼他,“帮我拉一下丝带。”
柳雪不喜欢外人触碰,避开了要帮忙的工作人员,焦急地等着宋昭来帮忙。
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伴侣。
宋昭靠近,帮她拉紧背后的丝带,两人近在咫尺,柳雪比他矮了一头,抬头看他时,眼中波光闪烁,仿佛下一刻就会亲吻他。
就像过去十年无数个平凡的早晨。
但柳雪接下来的话,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宋昭,你不会是要流泪了吧,最好不要!文斌一会儿看到会不高兴的。”
潘文斌,扬氏集团的公子哥。
一个月后,他将与柳雪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柳雪对公司目前的发展速度不满意,她像一只贪婪的母狼,眼中满是贪婪的绿光。
女人通过联姻,是最快的捷径。
这也是她和宋昭十年恋情破裂的转折点。
十年来的争吵,都不如这半年多。
柳雪不明白,一场利益的交换而已,又不是真的抛弃他。
虚名和真金白银,哪个更重要,这不是一目了然的选择吗?
男人,怎么能这么短视。
从柳雪口中说出文斌这样亲昵的称呼,宋昭系丝带的手突然停住。
即使心如死灰,被剥皮血淋淋地扔进苦瓜汁中。
痛苦得让人手抖。
“柳雪…”
宋昭咬紧牙关,叫了她的名字。
柳雪就笑了,她是故意的。
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们都知道如何伤害对方最深。
谁让宋昭前几天又要闹脾气提分手呢?
在柳雪看来,商业联姻就像一场商业合作,因为她和“别家公司”合作,宋昭就要和她分手?
宋昭啊,就是被自己保护得太好了。
养成了一个无用之人。
他看不到夜幕中被她挡下的肮脏龌龊,只是偶然看到两个泥点子就大惊小怪。
柳雪一双灵动的眼睛审视着男人,她想下一秒宋昭就会哭出来,爱哭的男人并不多见。
宋昭皮肤白皙,每次眼泪还没掉下来,薄薄的眼睑和高挺的鼻梁就会先红起来。
只是柳雪更喜欢他换个地方哭,喜欢他一边用泛红的眼皮哀求地看她,一边用被皮带捆绑的手求饶。
但宋昭只是用力眨了眨眼,给她系好丝带,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柳雪,别闹了。”
疲惫心死的语气落在女人的耳中,是一种消极的不配合。
就像被驯服的狗不听话了。
她抓住那双要从丝带上滑走的手腕,把人一把拽到跟前,在他耳边低语,
“宋昭,这是你乱说话的代价~”
柳雪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下是柔软的唇。
她习惯性地想要靠近。
却又在一个明媚的男声中停手,
“小雪。”
潘文斌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撞开宋昭,把柳雪拉到自己怀里,迎上了那个吻。
手还揽在人腰上,潘文斌回头看宋昭,眉眼间满是不屑。
“宋助理也在啊?”
宋昭目前担任柳雪的助手这一角色。
婚纱店的员工们一听到“宋助理”这个称呼,仿佛发现了什么八卦。
刚才还在称赞两人般配的店员,现在的表情就像吞了只苍蝇,看向宋昭的目光也从羡慕转为轻蔑。
潘文斌撞了宋昭一下,力度颇大,宋昭捂着疼痛的肩膀,眉头紧锁。
然而柳雪并没有看他一眼,周围的人似乎都觉得“第三者”自作自受,甚至有人冷笑了一声。
柳雪亲昵地搂着潘文斌的脖子,在他的嘴角轻吻一下,声音温柔。
“试穿西装都能迟到,潘少爷真是大忙人啊~小心我改变主意不嫁给你了~”
曾经只属于宋昭的温柔语气,现在却属于了别人,宋昭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掀起波澜。
高三那年,他既要备考,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还得躲避父亲债主的追债。
十几岁的年纪,却仿佛经历了数万年的疲惫。
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柳雪,仿佛载着他的整个世界。
那时他常想,为何生活要如此艰难?
少年的衣衫被风吹得鼓鼓的,清新的洗衣粉味道扑鼻而来,身后的女孩递给他一根棒棒糖。
“宋大班长,你还这么年轻就别总是愁眉苦脸的,来点甜的!别担心,有我在呢~”
那时柳雪已经辍学,每天拼命挣钱,帮宋昭填补财务漏洞。
女孩纤细的手臂环绕着少年结实的腰,脸贴在他那还不宽阔的背上。
泪水的苦涩与糖果的甜蜜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段独特的往昔。
看着眼前已经从少女成长为女人的柳雪,宋昭心想,如果当初柳雪没有对他那么好,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
他们从十四岁相识,到十八岁相爱。
他们一起走过了泥泞的道路,终于看到了曙光,但现在,她却要嫁给别人了。
宋昭几乎是自虐般地强迫自己看着面前亲昵的两人,每一次的痛苦都如同刀割。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每一次新的痛感袭来,依旧痛彻心扉。
曾经不顾一切的爱有多深,现在落在他身上的痛就有多深。
幸运的是,这种痛苦即将结束,他即将离开。
半年前,大学的一个学长就联系过他,想邀请他去国外工作。
但那时他对柳雪还抱有幻想,没有答应。
他应该当时就答应的,这样就能少受这半年的痛苦。
柳雪抬头看着宋昭,看到他出神的眼睛,微微皱眉。
宋昭今天的表现很不正常。
一开始,当他得知她要和别人订婚时,宋昭和柳雪大吵一架,让柳雪感到心烦。
但最近他不再和她争执,柳雪却又感到不安,仿佛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但她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只是更紧地搂着潘文斌。
潘文斌被柳雪紧紧搂着,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宝贝,是我不好。我爸非要我亲自去通知那些亲戚结婚的事,真是烦人!”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柳雪刚刚打好的丝带,明知故问地笑着,
“这是谁给你系的?这种系法早就过时了!这样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潘文斌当然知道宋昭和柳雪的关系,但他并不在意。
反正现在的胜利者是他。
他们这样的家庭,谁家没有点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他年轻帅气,结婚后不怕得不到柳雪的心。
潘文斌的眼神没有任何偏移,就像吩咐家里的管家一样,
“宋助理,以后小雪要参加的活动越来越多,你也要更用心工作。”
“每个月那么高的工资不是白拿的,小雪是女中豪杰,不在乎那些小钱,但我这个丈夫可不是吃素的~”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斜睨了宋昭一眼,戏谑道,
“我可是个精打细算的老板。”
潘家人似乎都很擅长用这种方式开玩笑。
上次潘母去公司见他也是这样,表面上客气,实则疏远。
“小宋是吧?听说你是小雪的贴身助理?”
“以后我家儿子娶了小雪,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们小两口。”
“我家文斌心思单纯,没有你们这些从小就在社会上混的人心思复杂,你这个助理可要有分寸!”
当时柳雪就在旁边,听到了也只是笑笑。
就像现在一样。
宋昭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柳雪笑着让潘文斌重新给自己系丝带,
“当然比不上我们潘少的品味,结婚后,这些琐事就交给老公了~”
然后又看向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宋昭,语气真的像是老板一样,
“潘先生在和你说话呢?没听见吗?”
“怎么?不想领工资了?”
柳雪盯着他的眼睛,笑得胸有成竹。
宋昭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
柳雪能这样强行留住他,除了这么多年的情感纠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宋昭的母亲。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打来的。
“宋先生,您母亲刚刚出现了心衰的迹象,请您尽快过来!”
宋昭想要离开,却被柳雪叫住。
“站住!你还没回答潘先生的话呢!”
宋昭心里清楚,那通电话是医院打来的,但他不想在潘文斌面前提及自己的母亲。
好像只要他一说,妈妈就能感应到似的。
如果妈妈知道宋昭和柳雪之间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该有多难过。
高三那年,宋昭忙于备考,母亲因为债主的恐吓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了,却只能瘫痪在床,柳雪在打工之余还得回去帮忙照顾宋昭的母亲。
十八岁的校园女生正是追求美丽的年纪,柳雪却已经磨出了一手老茧,她那单薄的肩膀虽然还显得有些稚嫩,却已经能够熟练地照顾病人了。
做饭、喂饭、换洗弄脏的衣物,宋母起初不愿意让柳雪帮她换脏裤子,坚持要等宋昭回来,柳雪无奈地看着她。
最后,柳雪对她说:
“阿姨,我能叫您妈妈吗?您就把我当成您的亲女儿,行吗?”
“宋昭已经很累了,他那么聪明、那么努力,他要考大学啊…”
柳雪的恳求声传到了赶回家的宋昭耳中。
“妈,我努力挣钱,您努力康复,我们一起努力,不拖宋昭的后腿,好吗?”
夕阳的余晖洒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洒在半跪在床边的柳雪背上。
宋昭靠在门边,默默地哭泣,身体颤抖不已。
高三那年暑假,母亲流着口水,颤抖着手艰难地将柳雪的手放在宋昭的掌心。
那时,他们都在咬牙坚持,相信只要撑过去,日子总会好起来。
直到宋昭大二那年,母亲再次出血,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每天维持生命的费用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幸运的是,那时柳雪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公司。
宋昭大学毕业后加入了柳雪的公司,尽管许多大公司都想招揽他,但他怎么可能选择别人呢。
这些年来,宋昭一直以助理的身份陪伴在柳雪身边,与她并肩前行。
直到他们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宋昭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柳雪,原来年轻时的深情也不妨碍现在的分道扬镳。
母亲还在医院等着他,宋昭不想再争执什么。
他已经输了。
宋昭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抬头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
“潘先生的话我都记下了,我会努力提升业务能力,对得起柳总给我的每一分薪水,不过像系丝带这样的小事,以后有了潘先生,自然也不需要我这个助理来做了。”
潘文斌微笑着作为回应。
宋昭又转向柳雪,冷静地说,
“柳总,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能请个假吗?”
柳雪皱了皱眉头,这是在耍脾气吗?
宋昭总是这样,越是生气,表现得越冷静。
每次他冷淡地叫柳雪时,柳雪只会撒娇。
但如果宋昭一本正经地叫她柳总,那就说明这个好脾气的男人真的生气了。
柳雪问,
“什么急事?”
宋昭只回答了两个字,
“私事。”
柳雪哼笑一声,故意刁难,
“那就先忙公事,去给潘先生买杯咖啡回来,不加糖,双份奶。”
手机又在震动,宋昭看着柳雪,
“柳总,我现在要请假。如果不批,您就开除我吧。”
不顾柳雪的咬牙切齿,宋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会突然心衰呢?
宋昭急忙赶到医院,却发现母亲换了病房。
原来是在转移病房时出现了危险,现在已经没事了。
宋昭悬着的心重重地落回胸口,感到全身都麻木了,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严厉起来。
“谁让你们动我母亲的!”
医院里,柳雪可是个大股东,这间病房是医院里数一数二的,常年被宋昭的母亲占据。
但现在,里面却住着一个不认识的老先生。
面对宋昭的质疑,护士也感到无奈,
“这房间是柳总安排的,她未婚夫临时说要换两天,柳总也是知情的。”
“只是换个病房而已,又不是把人赶走,我们这些年照顾得也够尽心尽力了,不是吗?”
宋昭明白,对护士发火也无济于事,只能把怒气憋在心里,无处可泄。
他和柳雪谈了十年的恋爱,知情的人寥寥无几,连公司里的同事都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大家都以为宋昭只是个尽职的员工。
然而,柳雪和潘文斌订婚的消息,却像炸开了锅一样,轰动一时。
那会儿,宋昭和柳雪正闹得不可开交。
“柳雪!钱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要你牺牲自己?!”
宋昭的语气尖酸刻薄,柳雪气得把两人的合照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
破碎的玻璃映照出两张年轻的面孔,碎片飞溅,仿佛撕裂了两个对峙的灵魂。
宋昭被飞溅的玻璃划伤了脸颊,血如泪水般流淌不止。
他气得浑身发抖,蹲下身在玻璃碎片中捡起照片,锋利的玻璃割伤了他的手。
柳雪看着他流血,也哭了,单膝跪地,任由玻璃刺穿裙子。
两个受伤的灵魂紧紧相拥。
宋昭嘶哑地哀求,
“柳雪,别和别人订婚,好吗?”
“我会帮你弄到钱,不管多少,我一定能帮你弄到!”
“求你了……”
这是陪伴了他十年的爱人,那个无怨无悔地承担起他生命的女孩,他怎能轻易放手。
有那么一刻,柳雪在宋昭的怀抱中,感受到了男人的颤抖,心生动摇。
要不就算了吧…
这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她怎能忍心看他如此落魄!
但转念一想,她又想起了那些痛苦的日子,宋昭不知道一个女人在勾心斗角中,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只要再往上爬一步,她,不,是他们就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一步之遥,如果要靠努力和运气,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几年的时间,等她站稳脚跟,她和宋昭的后半生将无忧无虑。
她要让世界看到,女人的野心。
宋昭紧紧抓住柳雪的衣服,用力拥抱着怀里的女孩,泪水滴落在女人的颈间,似乎烫伤了柳雪的心。
几秒钟的沉默后。
宋昭听到柳雪颤抖的声音,
“宋昭,我下周和潘文斌订婚。”
宋昭想要分手,柳雪无法挽留,最终竟慌乱地以宋昭的母亲作为威胁。
“分手?宋昭,你账户里有钱吗?今天分手,明天你妈的医药费就没了!你是想看着你妈等死吗?!”
说到激动处,柳雪情绪失控,言辞激烈,
“宋昭!我为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抱怨过吗?我自己在泥潭里挣扎,让你保持清白!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这样!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分手!”
宋昭推开她,紧咬着牙关,双眼通红,将手里沾血的合照撕得粉碎,砸向柳雪。
那一刻,宋昭明白,他和柳雪彻底结束了。
宋昭看着病床上的母亲,握着她那干枯如树皮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他现在孑然一身。
“妈,过几天我带你离开,好吗?”
师兄帮他联系了国外的医院,可以接收。
他现在需要准备一笔钱。
手机信息提示,公司下属问他。
“宋助,柳总说你要辞职?”
而小护士敲门,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的冷漠,
“宋先生,刚才财务那边说您母亲的住院费这个月停了。您还要续费吗?”
看着眼前安详如睡的母亲,宋昭紧咬牙关。
柳雪在逼迫他。
见到宋昭时,柳雪并没有感到惊讶。
毕竟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他都未曾放弃过自己的母亲,现在只是和她发生了几句争执,他肯定会选择让步。
柳雪和潘文斌正与婚庆公司的负责人讨论婚礼的地点。
户外的草地,价格昂贵。
潘文斌一挥手,下达指令,
“我要两边都种上玫瑰,全都要朱丽叶品种。”
工作人员估算了价格后,不禁咂舌,然后看向柳雪。
柳雪算是攀高枝,为了表示诚意,她承担了所有婚礼的费用。
面对昂贵的开销,柳雪轻声一笑,
“潘先生怎么说就怎么做,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我丈夫喜欢。”
说这话时,她带着笑意的眼神却投向了宋昭。
几百万的花费,足够支付宋母一年的医疗费用了。
柳雪看着宋昭,却没有和他说话,只是对工作人员说,
“我和我丈夫已经商量好了,不要那种父亲送女儿的感人环节。”
“到时候我丈夫会亲自来接我,这样我也不会因为哭泣而弄花妆容。”
潘文斌轻刮柳雪的鼻尖,
“嫁给我,会让你流泪吗?”
柳雪目光坚定,
“当然不会。”
宋昭也曾幻想过和柳雪的婚礼,大学时他们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礼。
当朋友的父亲将女儿的手交给新郎时,柳雪哭得比新娘还要厉害。
她想象着她和宋昭的婚礼,连长辈的祝福都没有。
柳雪是孤儿,而宋昭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大家都笑她哭得比主角还要伤心,只有宋昭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为她擦去眼泪,并郑重承诺,
“到时候我会跑着去,绝不会让你孤单地站在那里。”
柳雪的眼中还含着泪水,嘴角却微微上扬。
这两个一起长大的人,每天都在为未来奔波,没有人告诉他们恋爱不能谈太久,需要订婚,需要结婚。
他们在迷雾中摸索前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医院还在等待宋昭的答复,趁着潘文斌出去接电话的时候,他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柳雪…”
柳雪冷笑一声,
“怎么,宋助理不是辞职了吗?刚辞职,就不称呼柳总了?”
柳雪得意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她完全掌控的男人,怎么可能离开她!
柳雪常常觉得宋昭是读书读傻了,稍微吓唬一下,就能让他乖乖低头。
她难道真的会不掏钱吗?
这样想着,她又感到有些郁闷,宋昭怎么能不相信她呢?
宋昭抬头看着柳雪,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悲伤。
真好,这样的宋昭才显得真实。
柳雪又得意地笑了。
连柳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情绪开关掌握在宋昭手中。
柳雪语气中带着讽刺和得意,
“这是没钱了又想起我了?”
“宋昭,求人还这么强硬啊?”
说着,她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也是,你这样的好学生,没求过人,不知道求人的样子。”
柳雪点燃了一支细烟,向人吐出一口烟。
她靠近男人,在男人耳边轻声说,
“没关系,晚上回家我慢慢教你~”
烟气迎面扑来,宋昭被呛得咳嗽,脸都红了。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宋昭看了一眼,愣在了原地。
潘文斌晚上带着柳雪去和一群长辈聚餐。
“潘叔提了两瓶老酒。”
“他说我娶了个好媳妇,得多喝几杯!”
潘文斌和柳雪手牵手,显得特别亲密。
柳瑶紧挨着他,
“这是怕我把你带走,想在结婚前让你多放松放松?”
柳雪搂着潘文斌的手臂。
“没事儿,到时候我替你挡酒~”
“谁不知道我柳瑶喝酒如喝水?”
潘文斌的手在柳雪的腰间轻轻滑动。
“那今天咱们就放纵一回,喝多了就不回去了。柳总不会嫌弃我家小破屋吧?”
柳雪其实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她,但在利益面前她没那么挑剔。
柳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柳雪抓住了潘文斌捣乱的手。
“还没领证呢,潘先生不规矩~。”
语气恰到好处,拒绝得像在调情。
潘文斌被柳雪逗得脸红,双手搂住柳雪的腰,低头索吻。
柳雪被吻得喘不过气,眼神却飘向一旁正和工作人员讨论婚礼细节的宋昭。
宋昭从未这样对她,宋昭就像害羞的草,一碰就缩回去。
他们的初吻是在宋昭十八岁生日那天。
在出租屋里,柳雪请了半天假,亲手做了个小蛋糕,没有装饰,只是一个不太整齐的纯白奶油蛋糕。
买的老式生日蜡烛,电子音的生日歌和病床上宋母的梦话混在一起。
夏日宁静的空气里,柳雪抹了点奶油点在宋昭的鼻尖。
宋昭抬头看她,嘴角也沾了奶油。
柳雪情不自禁地亲了一口。
宋昭愣住了,房间里只有电子生日歌。
青春是苦的,初吻是甜的。
宋昭不知道,柳雪的第一次春梦主角是他。
柳雪想不通,即使后来有钱了,见过不少十八线小明星,什么样的男人她没见过。
却没有一个像宋昭那样,让她情不自禁。
后来她偶然听到一个词,生理性喜欢。
超越理智,身体的本能反应。
柳雪喜欢宋昭,是本能。
就像潘文斌身上的香水味让她恶心,吻也让她恶心。
本能的排斥。
柳雪像被扔到沙漠的鱼,急需回到水里喘口气。
宋昭是她唯一的水源。
终于从婚礼现场解脱,潘文斌开车带柳雪去吃饭。
宋昭赶紧看手机里的信息。
是国外一家医院的邮件,他和柳雪的试管婴儿出生了。
柳雪这几年越来越放肆,她似乎有预感,一年前缠着宋昭去国外做试管婴儿。
“你不会让我自己怀孕吧~”
“你以后要是敢离开我,我就杀了你和你的孩子!”
当时像是调情,现在却让宋昭冷汗直冒。
他当然想过和柳雪生儿育女,也不忍心让柳雪受苦。
当时国外有新技术,体外子宫。
医院说成活率不高,宋昭怕柳雪伤心,直接告诉她没成功。
但现在孩子真的出生了,宋昭却心乱如麻。
手里是寄到家的纸质报告单,有他们血脉的孩子,明天会有人送来。
他用报告单疲惫地捂住脸,胸口一阵酸楚。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即将分开。
宋昭心乱如麻时,家门突然被撞开。
柳雪回来了。
“宋昭!”
柳雪一进门就大声呼唤他,一边烦躁地解开脖子上的丝巾。
去他的新潮饮酒方式!
再给她三年时间,她定要把那些老古董踩在脚下。
她胃里装满的白酒如同火焰般燃烧。
大家都说柳总不输男儿,其实都是因为宋昭替她挡酒。
今天宋昭不在,那些老家伙就死命灌她。
宋昭的胃早就被酒精毁了,胃出血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多少次在医院输液,柳雪就守在他床边,手指摩挲着他衬衫上溅的血迹。
她的眼眶泛红。
爱一人,是能感同身受他的痛的。
这些年宋昭像疯了一样为她赚钱,她也曾想说,
“宋昭,我已经足够了,我不想你这么拼命…”
但终究没能抵挡金钱的诱惑。
宋昭很出色,年年拿奖学金的优秀毕业生。
好公司的职位轻松到手。
但柳雪一句想赚钱,宋昭就一头扎进她的公司,任劳任怨,默默无闻。
柳雪又想,几杯酒而已,难道还能要了他的命?
今天自己喝多了,才知道真的很难受。
叫了几声没见人,她瘫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
“阿招,我好难受…”
阿招,是宋昭的小名。
是柳雪给他起的,她觉得有小名的人是被宝贝疼的。
胃一阵痉挛,她踉跄冲进卫生间,却撞见了宋昭。
宋昭心里一惊,赶紧把报告单藏到身后。
柳雪是双眼皮,平时面无表情时眼神很凌厉,但每次喝醉后,眼睛就像染上了桃花。
柳雪靠在门上,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藏什么呢?”
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藏人了?”
她轻佻地一勾手,
“过来,让我检查检查小猫在家有没有偷吃~”
柳雪坏笑着伸手向宋昭的身下,就像一只调皮的猫。
“你喝多了…”
“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宋昭想从缝隙中溜走,却被她一把推到墙上。
撞得背痛。
柳雪顺着他的肩头下滑,将他藏在身后的手拉到身前。
却是空无一物。
带着酒气的舌头,划过男人的脖颈,柳雪的声音炙热。
“不要醒酒汤。”
“要你。”
她不安分的手已经滑入衣襟,顺着宋昭结实的腰身上下摸索,就像渴极了的人紧握着半杯水。
但宋昭心里哪有这样的心思。
“别!”
宋昭推开她。
他已经决定要离开,不应该再对柳雪做什么。
柳雪笑得更开心了,
“差点忘了,还没教宋助理求人的态度呢~今晚好好教你,宋班长品学兼优一定能学会的。”
柳雪拽着他的衬衫衣领,一把将他扯到跟前。
“跪下~”
柳雪在床上向来霸道,她要男人彻底臣服于她。
柳雪尖锐的高跟鞋狠狠踹向宋昭的膝弯,
“宋昭~今晚好好服侍我~我赏给你钱呢~”
千钧一发之际,宋昭突然伸手抱住了柳雪。
冰冷的手贴在柳雪滚烫的背上。
“柳雪,我手冷。”
他眼神哀求,声音可怜。
柳雪一愣,冰冷的手心贴在身上,就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冰。
宋昭的手一年四季都冷得不像话,忘记是谁曾开玩笑说过。
手冷没人疼。
柳雪不信,冬天寒冷的夜里,她像个滚烫的小火炉贴近浑身冰冷的男人身边。
一点点温暖他。
柳雪得意地想,宋昭不需要别人疼,他有柳雪就够了。
柳雪,我手冷。
在柳雪听来,是,
柳雪,我恳求你对我的爱。
晚上柳雪睡着时,手里还握着宋昭的手。
宋昭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出来,蹑手蹑脚地拿过柳雪的手机。
密码是宋昭的生日。
轻易解锁后,他迅速复制了一些资料传输到自己手机。
然后清除痕迹。
宋昭打算和妈妈一起出国,现在又添了个小家伙。
他得筹更多的资金。
他只是想拿回自己多年来为柳雪积累的财富。
被酒水困扰的女人突然翻了个身,紧紧抱住了宋昭的胳膊。
像抱枕一样搂在怀里。
“阿招…”
她低声呢喃,
“阿招…我愿意嫁给你…”
含糊不清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情。
手机掉在地上,屏幕还亮着。
宋昭心里一阵酸楚。
他即将离开,这些话又有何用。
宋昭的手轻抚柳雪那美丽的脸颊。
柳雪,你这个骗子。
......
柳雪是商界中杀出的一匹黑马,小时候穷怕了,对钱的渴望强烈,得罪了人也不在乎。
得罪的人多了,自然也有人想看她失败。
宋昭一次次为她挡下那些明枪暗箭,她却不知道,以为是自己的本事。
早就有人明里暗里拉拢宋昭。
今天有个土地竞标会。
柳雪曾公开表示,要拿下这块地作为新婚礼物送给潘文斌。
她想用柳家作为跳板,先得真金白银地付出。
宋昭拿着底价坐在咖啡厅里,一时失神,那时师兄联系他说医院已经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医院那边来送孩子的人,一大早就已经到了。
是个女儿,粉嫩可爱,却像她妈妈一样爱闹。
一放下就哭。
直到一个女人坐在对面,他才回过神来。
“宋先生,喝点什么?”
和柳雪那勾人的声音不同,女人的声音柔和。
许洁,旭诺集团的大小姐。
人和声音一样柔和,却和柳雪一样,都是带刺的玫瑰。
宋昭微笑着拿起咖啡,眼神中透露出疲惫。
价格早就谈好了,四百五十万直接打到国外账户。
这是把母亲安全接到国外的价格。
到了那边他有能力工作,自然能养活妈妈和孩子。
真正交换信息的时候,宋昭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背叛。
柳雪背叛了他们的感情,他背叛了公司。
他们都背叛了十八岁时那炽热的感情。
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男人,许洁嘴角含笑,真诚地邀请。
“宋先生,据我所知您并没有签署竞业协议,真的不考虑加入旭诺吗?”
“我可以保证开出的价码不会比柳雪低。”
宋昭摇头,尽管柳雪在床上对他像对狗一样,但他并不是一条跟着骨头走的狗。
起身要走,却被人突然拉住胳膊扯到身边。
宋昭挑眉,却被许洁一个嘘声制止,许洁把头靠在宋昭怀里,看上去很柔和,手却抓得很紧。
“许小姐!”
宋昭不解,多年的教育底线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
“宋先生,虽然我们做的事上不得台面,但你也不好让我难堪吧。”
“让对面拿相机的朋友过来聊聊怎么样?”
宋昭诧异地顺着许洁的目光看去,咖啡店对面角落果然有一个黑漆漆的镜头。
像是窥探秘密的眼睛。
许洁看着宋昭突变的脸色,恍然大悟。
“看来宋先生和我一样,都是被套在袋子里的人。”
宋昭心里一阵发虚。
是谁?
柳雪吗?
昨晚她发现了?
那么…孩子呢…
宋昭的手冷得像死了一样。
“宋先生,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抱歉了。”
许洁轻声说了一句,环抱着人的脖子轻点脚尖,背对着镜头,歪头贴过去。
他们脸近在咫尺。
许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比起商业罪,宋先生我们还是约个会吧~”
快门声中,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深情地拥吻。
宋昭的心跳得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如果真的是柳雪,那就全完了。
为了孩子和母亲,他必须要走,今天就要走!
宿醉的脑袋仿佛要裂开,柳雪在床上摸索着,却只摸到了一片虚空。
她揉着太阳穴坐起身,脑海中浮现出今日的竞标会。
宋昭去了吗?
她记得明明是安排了其他人,毕竟那块地皮是打算送给柳家的。
让宋昭去,未免太过无情。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冷笑一声。
难道让宋昭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就不残忍吗?
她又回想起宋昭那泛红的眼圈,那哀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柳雪摇了摇头,头痛欲裂。
她不能心软,十八岁时既要照顾一个病人,又要供一个学生,不把自己逼成铁人,如何撑得住。
那时,她的朋友们都说她太傻,
“他上了大学,还会看上你这个辍学的吗?”
“柳雪,你可别成了王宝钏!”
柳雪嗤之以鼻,那些人懂什么。
柳雪并非无家可归,她有父母,但父母离异后各自成家,连地址都不愿告诉她。
十六岁那年,她跟着一群小混混逃课打架,混迹网吧,活得像一滩烂泥。那次,她被人堵在死胡同里。
对方六个人,个个人高马大。
柳雪的衣服被撕扯,她吐出嘴里的血水,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刀柄。
她今天至少要干掉一个。
反正都是贱命一条。
但那个只是路过的小班长却傻乎乎地站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
太天真了,哪个未成年的混混会怕警察。
宋昭被拖入黑暗,双拳难敌四手,他那干净的校服被扯破,拉链被踩在脚下。
柳雪的脸被踩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混混夺过她手中的刀,割开了男孩的校服。
直到警笛声真的响起,那些恶棍才仓皇逃窜。
只剩下柳雪和满身是血的宋昭。
“杀人是犯法的……”
宋昭一边说,一边颤抖着捡起地上被踩得满是污渍的校服。
他要回家,母亲还在家等他……
“为了那些人,不值得。”
柳雪掩面痛哭,她知道宋昭是学校里最帅的男生,知道他是无人能及的全校第一。
可刚刚,就是这个男孩,为了她被人践踏了男人的尊严!
她这条烂命,哪里配得上?!
她还不清,柳雪这辈子都还不清宋昭的恩情。
她这条命,早就属于宋昭了,她早已将宋昭视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柳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站在巅峰!
她拖着还在痛的头,摇摇晃晃地走进卫生间刷牙。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公司员工的声音听起来惊恐万分,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柳总!我们竞标失败了!”
她的脑袋仿佛被炸开,紧接着又接到医院的电话。
“您预缴的费用已经退回原账户了,宋先生刚刚为他母亲办理了转院……”
瞬间的信息量过大,让柳雪觉得自己还没从宿醉中醒来。
她一定是在做梦。
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牙龈深可见血,痛彻心扉。
低头的瞬间,她的目光落在了垃圾桶里。
空空如也的垃圾袋里扔着一张撕碎的报告单。
她拨打宋昭的电话,却变成了空号。
柳雪用化妆水将镜子砸得粉碎。
她的世界随着一声巨响,彻底崩塌。
只有化妆水顺着镜子滴落,嘲笑着她的无助。
在巨大的愤怒中,柳雪笑了,笑得面目全非。
宋昭!干得漂亮!
柳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打电话时声音愤怒得无法控制。
“查宋昭的所有行程信息!”
柳雪看着镜子里自己扭曲破碎的脸,咬牙切齿,
“宋昭!别让我找到你!”
宋昭感觉自个儿像是在和时间赛跑,命悬一线。
他才十六岁,在胡同里就摸清了柳雪的底细。
那是个宁愿自损八千也要拖人下水的狂人。
镜头一晃,计划全乱,一切都像是一场豪赌。
在救护车里,宋昭那冰冷的手握着母亲干瘪的手心。
只要撑过三小时,就能转移到隔壁城市。
师兄已经帮他加急搞定了手续,最晚两天就能启程。
只要能逃出去,就能彻底摆脱柳雪的控制。
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救护车每颠簸一下,宋昭的心就跟着一紧,他紧张地听着母亲那微弱的心跳,生怕下一秒就变成了绝望的尖叫。
“妈,再撑一会儿……”
宋昭想祈祷,却又不知道该向谁祈求。
神佛吗?
他十几岁时,和妈妈被追债的人堵在家里,呼天抢地都没用,神佛早就抛弃了他们。
恨吗?
当然,不止一次。
宋昭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承受这样的苦难?!
他甚至不能像妈妈那样倒下。
直到柳雪出现,宋昭以为那是神佛终于眷顾了他一下,没想到那短暂的幸福只是为了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
现在的柳雪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宋昭猜不出柳雪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会比他得知柳雪要和别人订婚时更绝望吗?
宋昭摇了摇头,他不希望柳雪那么绝望。
他又安慰自己,也许这不算背叛,自己不过是破坏了他一桩生意而已。
生意嘛,大不了算扯平。
宋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试图平复那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直到车子突然停下。
巨大的惯性让他重重地撞上车壁,他第一反应是去看母亲。
监护仪上的数值剧烈波动,他看到一辆熟悉的艳红色跑车挡在救护车前。
地上那黑色的漂移痕迹,尖锐地指责着驾驶员的愤怒。
柳雪那修长的腿踹开车门跨出来时,宋昭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被粗暴地扯下车,痛楚让他回过神来。
柳雪看着失而复得的人,嘴角的冷笑像冰刀一样。
好险啊,再晚一百公里,宋昭就真的逃了。
她在为他们的未来精心布局,可宋昭竟然早就暗中计划着逃跑!
甚至不惜背叛她!
柳雪深呼吸几次,她在拼命维持着脑子里那摇摇欲坠的理智。
“回去。”
她努力保持两个字的平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希望宋昭不要把他们再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惜眼前的男人却偏偏要和她对着干。
宋昭竟然看着她说,
“你凭什么命令我?柳总,我已经辞职了。”
“柳雪,我们已经分手了。”
宋昭挺直的肩膀垮了下去,柳雪盯着他的眼睛。
她眼中猩红,却在宋昭眼中看不到一丝赌气,宋昭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她,说着分离。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
“柳雪,我母亲现在很危险……”
在对视中,宋昭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让我走吧。”
“柳雪,我们……”
“我们……”
宋昭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哽咽,他也痛。
真心实意爱过的人,一路艰辛的十年,就算是木头也会觉得伤心。
但他却又那么残忍,在柳雪哀求的眼神中,宋昭还是说了出来。
“小雪,我们好聚好散吧……”
一句话震出了柳雪猩红眼眸里的泪。
柳雪笑了两声,眼泪直接砸在地上。
好聚好散。
好一个好聚好散!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回身盯着宋昭,颤抖的手臂指向救护车。
“里面躺着的那个,没生过我也没养过我,我照顾了她十年,我叫了她十年的妈!”
手指又指向宋昭,
“孩子呢?!那个属于我的孩子呢!”
“你要带他们去哪!”
最后柳雪绷紧的手狠狠戳在自己的胸口,
“我这儿都给你了!心都空了!”
“你现在跟我说好聚好散?!”
“宋昭!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柳雪脸上的眼泪像小溪一样流下,她恶狠狠地咬着牙,
“你要走,你自己走。”
“把她们留下。”
宋昭眼中也是泪光闪烁,他侧过头,压抑着那修长脖颈上凸起的青筋。
转过头,用平静的眼光看着柳雪,
“柳雪,你现在能和潘文斌退婚吗?”
“退婚嫁给我。”
宋昭抛开理智,他想如果现在柳雪点头。
过往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揽进怀里。
一生一世一辈子,他都愿意!
宋昭盯着柳雪的眼睛,逼着她立刻给出答案。
柳雪的嘴唇轻微地颤抖。
现在悔婚,那就是和权势宣战。
所有的一切都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柳雪迟疑的片刻中,答案已经揭晓。
宋昭轻笑了一声,他抬头看天,忍回眼里的泪。
“你不信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柳雪,你什么都想要,可人不能这样啊……”
“小雪,就这样吧……”
宋昭决然转身,只要柳雪伸手就能拉住他,像在家里一样扎进怀里撒娇。
柳雪下意识伸出手,只是略微迟疑,握了一把空。
停在原地。
身后突然呼啸而过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在柳雪诧异的目光中,警察穿过她直奔救护车。
“宋先生,你涉嫌侵犯商业秘密,请配合我们调查。”
宋昭被带走时,听到救护车上仪器危险的鸣叫声。
潘家掌镜,留下了这组照片。
柳润少爷,这些不过是为柳雪准备的。
“小雪,咱俩就像是两个呆瓜。”
潘文斌轻轻搂过柳雪,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这次如果不是我爸,我们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这话既是安慰,也像是在默默警告。
他们可以接受柳雪身边无害的男性朋友,但不能容忍被驯养的家禽反咬主人。
潘文斌的胡须轻轻擦过柳雪的脖子,让她感到一阵烦躁。
“我爸发现宋昭有个海外账户,突然多了四百五十万。”
“但对方是许家,许洁坚称是和宋助理在谈恋爱,真是难办。”
“你说宋助理也是,区区四百五十万而已!”
“我爸的意思是,宋助是泄露公司机密还是谈恋爱,你作为老板应该有所判断。”
潘文斌凝视着柳雪的脸,那几乎完美无瑕的容颜。
年轻的母狼在外流浪,对狼群总是有威胁的,不如早点纳入麾下。
她又是如此的勇猛善战,只是身边有个麻烦。
但这次潘文斌抓住了她的软肋。
柳雪看着桌上摊开的照片,那拥抱亲吻的一幕瞬间切断了她的理智。
宋昭!他怎么敢这么做!
泄露公司机密要坐牢,和对手私下交往也要被开除。
潘家已经决定,要让她和宋昭划清界限。
柳雪闭上眼睛,感到头痛。
宋昭还被扣留审问,而她的孩子她还不知道在哪里。
孩子。
绝不能被潘家知道孩子的事,没有家族会允许自己的儿媳在外留下血脉。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道选择题。
最佳选择并不难判断,让宋昭坐几年牢,告诉潘家他不过是个情人。
次之,身边的助理谈个恋爱,开除后各走各路。
但柳雪哪个都不想选,她要往上爬,不代表她会任人践踏。
潘家触碰了她的底线。
柳雪靠在沙发上沉思,任由潘文斌在她曼妙的身姿上游走,嘴角勾起迷人的笑容,伸手抓住那只不规矩的手,探入自己的衣衫。
“小雪?”
潘文斌眨着眼睛看着她,
“你打算怎么选择?”
柳雪一抬腿跨坐在潘文斌身上,发丝掠过男人的胸膛,目光交织。
“文斌,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谈其他男人吗?”
声音仿佛下了咒,让人脸红心跳。
潘文斌脸红心跳,咽下一口唾沫,这个迷人的小妖精!
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翻云覆雨,娇喘声不断,又被霸道的吻堵回喉咙。
潘文斌像一头原始的野兽,在这个迷人的女人身上奋力驰骋。
填满欲望,满足贪婪。
宽阔的背脊,紧绷的脖颈被颤抖的女人抓出一道道情欲的痕迹,直到全身都被汗水浸透,潘文斌去洗澡时,柳雪才带着满身情欲,拾起地上被撕破的裙子,扫到一边的手机,看到几个未接来电。
不知何时被调成了静音。
是医院打来的。
心中突然一紧。
回拨过去,护士的声音慌乱。
“柳小姐!宋先生的母亲刚刚抢救无效去世了!”
宋昭在空荡的审讯室,手里的水从热变冷。
没有人来问他什么。
他知道这只是一场资本的博弈,而他只是一枚等待判决的棋子。
宋昭刚刚请工作人员帮他问问母亲的情况。
心乱如麻,母亲孩子…
想起那个粉嫩的小婴儿,嘴角露出宋昭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大四那年,宋昭忙得不可开交,既要打理公司,又要准备毕业论文答辩,压力山大,夜夜难眠。
夜深人静时,柳雪总是缠着他不放,就像一只贪吃的小猫咪,一有机会就想大快朵颐。
宋昭坚持要戴套,柳雪却嫌太麻烦。
他耐心地哄她,
“要是不小心有了怎么办?”
柳雪听后笑了,
“那有什么,有了就生呗,现在又不是养不起。”
后来,柳雪的月经推迟了一个月,还是宋昭提醒她喝暖宫汤时,她才意识到。
两人紧张地盯着试纸,柳雪满眼期待,看到宋昭眉头紧锁,她一拳打在他身上。
“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
宋昭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没有,我只是在想,孩子会不会很软?电视里的爸爸都让孩子骑在脖子上……”
柳雪愣住了。
在她的生活中,父母一直是缺席的,宋昭那个只会带来灾难的父亲,还不如没有。
他们对父亲的概念,都来自电视。
柳雪偷偷看着宋昭,这一刻的失神,他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少年的稚气。
两人紧张地盯着那张纸,从未如此专注。
其实那一刻,宋昭心里默默祈祷,老天啊,就让我们有个孩子吧……
但那张单薄的试纸,即使盯了十分钟,也没有出现第二条线。
宋昭把保温桶里的汤递给她,
“趁热喝,我去抽根烟。”
透过被分割成小块的玻璃,柳雪看到宋昭望着远方出神,手里的烟灰被风吹散。
他像个没有得到礼物的孩子,不吵不闹,只是默默地伤心。
冰冷的手放在冰冷的台面上,宋昭听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想,
他和柳雪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人们常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他和柳雪还能等到伤口愈合的那一天吗?
那时候孩子应该长大了吧。
大家都说女儿像爸爸,宋昭原本希望如果有孩子,还是像柳雪好,他可以保护她们母女,现在又觉得像自己也好。
免得看到那双眼睛,让人伤心。
掌心的冰冷蔓延,心脏突然紧缩。
一股莫名的不安突然袭来,动作之快,他甚至不知道这慌乱从何而来。
内心浮现出的答案,他立刻摇头甩开。
门在下一刻被推开。
宋昭猛然抬头,警察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宋昭,你可以走了。”
......
多年患病的姜母已经瘦得皮包骨,年轻时在别人的介绍下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工人,一脚踏入了虎口。
怀着孕还要挨打做饭,后来有了儿子,以为终于能让男人像个男人一样撑起家,却发现垃圾就是垃圾。
醉酒的脚步声就像恶魔的低语,洗得发白的衣衫掩盖不住身上的疤痕。
熬吧,过来人告诉她,等他老了,没力气玩了,日子就好过了。
不见天日,少女熬成了中年。
男人没等老,先没了命。
留下一屁股债,高矮胖瘦的人轮番来家里闹,一双双饿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们孤儿寡母。
晚上哄睡了儿子,捂着嘴哭。
钱没了,房子没了,房外大雨,屋内也大雨。
这鬼日子熬干了她的魂,终于一头扎到了地上。
就是,苦了她的孩子啊。
十几岁的孩子都是宝贝,她的孩子却要在寒冬腊月天不亮就起床做饭,一边刷牙一边烧水,一边看书。
她恨自己不能死。
一次宋昭回家,浑身是伤,校服被踩得不成样,腰上围着的衣服盖不住颤抖的腿。
那天炒出来的鸡蛋都是苦的。
她这个当妈的下意识知道儿子经历了什么,却什么都不敢问,不敢说。
她该死的,死了就不拖累孩子了。
第二天人都爬到门口了,却连门都开不开。
门被推开,是个高马尾的小姑娘,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把她费力地扛回床上。
做饭炒菜。
后来小姑娘叫她妈。
儿子给她捡回个女儿,可惜她注定苦命。
第二次病发陷入无边黑夜中时,她想老天啊,把一切罪孽都归我身上吧。
让我闺女小子好好的活。
宋昭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母亲已经躺了这么多年,以至于宋昭瞬间恍神。
谁说母亲死了,这不是还在吗?
可那双干枯的手冷得比他的手都凉,硬得连合拢都做不到。
宋昭听着旁人小声议论,
“死了不受罪。”
“死了就解脱了。”
“抢救的时候肋骨都压碎了,骨头早就脆了。”
“植物人就是看着什么都不知道,心里都清楚……”
他一动不动,仿佛也跟着母亲一起死了似的。
师兄来电询问何时动身,宋昭依旧能平静地回答,
“这次就不去了,师兄,我妈走了。”
“不用麻烦,我自己能行,等这边事了再联系。”
灵堂里夜晚显得格外空旷,宋昭朋友不多,他也没告诉任何人。
他跪在母亲遗像旁发呆。
是他害了母亲。
宋昭紧握拳头,咬紧牙关,强忍眼中的泪水。
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柳雪来的时候,比他还慌张,慌得连衣服扣子都没扣好,露出了点点的情欲痕迹。
“阿招…”
柳雪看着独自跪着的宋昭,他的脸上没有泪水,甚至没有表情。
这一刻,柳雪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掏空,胸膛疼痛地紧缩。
那是她寄托在宋昭身上的心,在痛。
她慢慢地剥去外壳,随意地扔进盐堆里打滚。
柳雪痛得颤抖,但宋昭却像是失去了所有感觉。
“阿招…”
柳雪跪在他面前,伸出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她身上还残留着潘文斌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好脏。
宋昭抬头,好像刚刚注意到她的到来。
“来了…”
他语气平静,目光落在她扣错的衣扣上。
自然地伸手帮她解开重新扣好。
“小雪,给我妈上柱香。”
宋昭的手在颤抖,嘴角的弧度也在抖动。
但他说出的话,却异常地沉稳。
“我们要好好地送我妈最后一程。”
“有始有终。”
柳雪已经准备好面对宋昭的怒火。
她甚至做好了与潘家决裂的准备。
从医院护士那里得知,潘文斌在柳雪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宋母调换了病房。
但为什么宋昭从未向她提起?
还是宋昭认为说了也没用,就像她和潘文斌订婚结婚一样。
无论宋昭怎么求她,都是徒劳。
柳雪做了很多准备,甚至通知了医院待命,她担心宋昭在情绪激动下会伤害自己或她。
但她唯独没想到,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宋昭没有发怒,没有一句指责。
他没有阻止柳雪留下守灵上香,只是在确定碑文时,拒绝了柳雪要落款的要求。
“写我的名字就行。”
宋昭的声音充满了理解,
“你还要嫁人,潘家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别让人误会。”
柳雪听后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该说什么。
宋昭说的是事实,是她曾经说过的话。
守灵时,潘文斌给她打过电话,
“我爸说晚上叫叔伯们来家里吃饭打牌,我晚点派人去接你。”
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这样的场合,多少人想挤都挤不进去,柳雪没有拒绝。
她是商人,宋母已经去世,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失。
如果现在收手,那才叫认赔。
不过这次她没有留宿,晚上回到灵堂时,意外地看到宋昭在与人交谈。
竟然是许洁!
柳雪脸色难看地走过去,挡在宋昭面前,盯着许洁。
“许小姐来这干嘛?!”
语气中充满了警告和戒备。
许洁坦然自若,好像她从未对柳雪有过恶意,
“过来上柱香。”
柳雪眯起眼睛,嘴角露出冷笑。
“许小姐这么闲吗?手伸得太长了吧。”
许洁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合十又拜了一下。
“宋先生,我不打扰了。”
“交代的事,你放心。”
“随时给我打电话~”
柳雪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想说些尖刻的话。
宋昭出声制止她,
“柳雪说好的,好好送我母亲走。”
“许小姐都知道这是灵堂不能吵,你非要现在争个高低吗?”
一番话让柳雪感到胸闷,她想到了海外账户的四百五十万,想到了那张照片,她明明满心委屈,但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柳雪知道,如果现在多说一个字,宋昭一定会立刻把她赶出去。
这辈子都不会再理她了。
处理完宋母的后事,柳雪开车送宋昭回家,他也没有拒绝。
车到家门口,柳雪发现门前停着一辆搬家的货车。
她烦躁地按了两声喇叭,宋昭皱眉开门下车,
“我叫来的。”
“柳雪,我得搬家。”
他们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套房产,一栋小巧的别墅。
宋昭当初觉得这房子价格不菲。
柳雪却说,
“这是要住一辈子的家,再贵也值得。”
之后,柳雪又陆续添置了不少房产,有的为了投资,有的纯粹为了方便。
但在她心中,提起“家”这个词,她想到的只有这里。
因为这里有宋昭,这里才是她的家。
但现在,宋昭即将离去。
那种悬而未决的紧张感终于尘埃落定。
柳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天的宁静,不过是宋昭不想在母亲葬礼上添乱。
这并非原谅,甚至不是风暴前的宁静。
没有风暴。
他的悲伤、愤怒、无奈,所有的情绪,柳雪已不再有资格拥有。
看着宋昭平静地指挥工人搬运物品,柳雪惊恐地发现,她自认能牢牢绑定人心的爱,她以为能深入骨髓的纽带,已经在过去的一次次伤害中,被她或宋昭亲手剪断了。
“你不能走!”
柳雪紧紧抓住宋昭。
宋昭没有挣脱,平静地看着她,连语气都保持着平和,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你…”
柳雪话音刚落,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背脊蔓延开来。
宋昭静静地看着她,无声地笑了。
柳雪惊恐地摇头,
“不要!宋昭!不要!”
但无论她如何阻拦,宋昭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可我不再爱你了。”
“柳雪,我既不爱你,也不恨你。”
“我们以后各走各的路,好吗?”
他甚至体贴地征求她的意见,但连柳雪自己都知道,她的意见已经无关紧要。
柳雪仍旧不肯放手,像个撒娇的孩子。
以往只要她撒娇,宋昭总会顺从她。
但现在,宋昭那带着凉意的手一点点地掰开她的手指,
“柳雪,体面一点,好吗?”
“柳雪,别再纠缠了。”
柳雪紧咬着牙关,她不能放手,她有种预感,一旦放手,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宋昭了。
“我是孩子的母亲!”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你要带我的孩子去哪里?”
“我的孩子呢!”
宋昭皱着眉头看着她,就像年轻时面对一道无解的数学题,哑然失笑,
“你的孩子?”
“柳雪,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打算怎么向你的靠山们介绍那个孩子?”
宋昭平静的眼神中泛起一丝寒意,
“柳雪,你不会想告诉他们这是你和情人的私生子,让她一辈子背负私生女的污名,被人指指点点吧。”
“那样的话,就太恶心了。”
宋昭的声音竟然可以如此冷漠。
冰冷的语气如冰渣般刺骨,让柳雪喘不过气来。
她以前从未感觉到过。
即使她曾经把宋昭逼到绝境,宋昭也只会伤害自己,从未伤害过柳雪分毫。
柳雪还以为是宋昭读书读傻了。
她从未想过一个可能,宋昭不忍心伤害她,是因为他爱她。
爱一个人到极致时,生出的刺是向内扎的。
宋昭掰开柳雪无力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昭不是机器,不是程序,他身上没有一键停止爱的开关。
即使现在,他每走一步都如同人鱼初化成的脚尖。
如果有神明,一定能看到他过往每一步的血迹。
痛。
痛也要走。
宋昭一步步走出去,风穿透他的胸膛,冷得发抖。
这是人生的安排。
短暂的拥有,漫长的失去。
人有孤零零降生的勇气,也该有独自前行的无畏。
直到他被塞进车的那一刻之前。
宋昭想的都是与这个世界和解。
可惜,没人打算放过他。
宋昭一进门,手机就被夺走,摔得粉碎。
潘文斌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身着定制西装,眼中流露出轻蔑之色。
“宋助理,令堂的丧礼办得还算风光吧?”
他语气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
“宋昭,你得好好感谢我。”
“毕竟那份风光是我赐予你的。”
他笑着,眼神却冷若冰霜。
“宋昭,你应该更干脆地滚蛋。”
宋昭凝视着潘文斌,他就像一株毒草,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宋先生,这是非法拘禁吗?”
宋昭的话让潘文斌大笑,他母亲总说他思想单纯,但那些攀爬权贵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
竟然想在权贵面前谈论法律?
荒谬至极。
他那英俊的脸庞微微倾斜,带着几分天真。
“怎么可能?”
“难道不是那个纠缠不休的小鸭子,来找我这个正牌丈夫的麻烦吗?”
宋昭眉头紧锁,
“你想做什么?”
“我和柳雪已经没有瓜葛了,我不会阻止她和你结婚,更没想过破坏你们的婚姻。”
潘文斌轻轻点头,低声嗯了一声,
“那是你现在的想法。”
“将来你会发现柳雪是你这辈子能找到的最好选择。”
“然后你会被无尽的后悔所困扰,想要质问当初那个傻瓜怎么就轻易放弃了摇钱树。”
“你会在贫困潦倒中,心生恶意。然后你会卷土重来。”
“那时候你会是什么样子?”
潘文斌笑得合不拢嘴,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愿承认自己心中涌起的嫉妒。
同一个人,柳雪。
柳雪这样的小野猫对待任何人,本应只看重利益。
她要的是利益,而潘文斌能提供给她。
这样的关系才坚不可摧。
但为什么眼前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能得到柳雪的爱?
任何女人,在他们之间,都应该选择他潘大少爷才是正确答案。
宋昭这个迷惑人心的选项,真是可恶。
潘文斌用真金白银和人脉资源才能吸引身边的人,而宋昭只需站在那里就能得到。
“我不会。”
宋昭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棵安静生长的树。
潘文斌调查过他的过去,那样的人生,早点结束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活过来,纸醉金迷掏空的肉体恶毒地看着植物旺盛的生命力。
嫉妒的情绪让潘文斌不想再保持什么礼貌的假面,他点燃一支烟,声音沙哑而疲惫,
“你当然不会。”
“那时候的你早就被苦难生活磨得筋疲力尽。你拿什么跟我这种人争。”
烟味扑鼻而来,宋昭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让潘文斌嗤笑一声,
“可是,你藏起来的那个孩子会。”
潘文斌看着瞬间失神的宋昭,得意地扬起嘴角。
“你以为我们潘家几代人是靠运气得到今天的产业的?”
“几代人的努力啊,凭什么便宜了别人?”
“我喜欢柳雪,我愿意给她钱。”
“但你不行,你藏起来的那个有柳雪血脉的孩子也不行。”
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小腿,一路向上,层层冻结。
“宋昭,今天一定要出个新闻。要么是男三带着孩子逼宫要钱,情急之下失足坠楼,终得报应。”
“要么……伤心欲绝的卖身鸭子,绝望跳楼。”
“你,喜欢哪一个?”
潘文斌扔掉烟,倒了一杯酒,踩着尖头皮鞋步步逼近宋昭。
红酒浇头落下,宛如血滴落下。
他盯着宋昭的脸,眼中是挑衅和蔑视,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到恐慌,或者听到他又问出什么可笑的话。
但盯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到。
潘文斌勾起嘴角,觉得宋昭在装。
“选吧。”
宋昭回头看向紧闭的门外,两排壮汉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途径,他出不去了。
“潘先生。”
宋昭开口,
“想来你应该调查过我了。”
潘文斌眉毛微微挑起,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昭却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那个烂赌的老爸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那些讨债的人啊,就像赶不走的苍蝇,铺天盖地,恶心得很。”
“但你说,为什么我还能活下来?”
潘文斌还没来得及反应,宋昭已经迅速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一手搂住潘文斌的脖子,一手将刀刃紧紧贴在他的动脉上。
“因为当一个人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时候,才是最恐怖的。”
“潘文斌,你不该逼我。”
潘文斌的尖叫声中,一名壮汉推开了门,但大家都犹豫着,没人敢迈出那第一步。
他们目睹了潘文斌那白皙的脖颈上已经渗出了血迹。
“救命啊!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
潘文斌高声呼救,却在剧痛中声音颤抖,戛然而止,
“我让你走,宋昭,我让你走!”
在经济学里,损失大的一方,就得承担费用。
宋昭轻蔑地笑了,
“潘文斌,咱们一起死才痛快。”
潘文斌泪涕横流,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傲慢的样子。
柳室里的小树苗,不过是被园丁修剪了枝条,就自大地认为自己见识过刀光剑影。
却不知道,在野外,哪怕是一棵草被鸟吃掉,再扎根生长,也要经受风吹日晒和雷电的考验。
现在,谁才是那个天真的人?
“打电话给柳雪。”
宋昭命令道。
......
柳雪接到电话后,一路上不知闯了多少红灯。
车还没停稳,她就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双腿发软,生怕看到宋昭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和柳雪一同赶到的,还有潘家的父母和警察。
宋昭长时间握刀,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不易察觉。
随着血液不断流出,潘文斌不仅哭得嗓子哑了,连他的白色西裤上也沾满了淡黄色的污渍。
那是他试图逃跑时,刀子划破皮肤的惊恐。
“爸爸!妈妈!”
潘文斌哭得声嘶力竭。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潘家父母,此刻脸上的表情和普通父母一样紧张。
他们说道,
“你要多少钱都行!别伤害我的孩子!”
“他还这么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宋昭心中压抑,他的母亲已经离世。
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人焦急地呼唤他一声儿子。
他也年轻,但他的人生,仿佛已经经历了几世。
谈判专家也在询问他,需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真是荒谬,无论怎么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反抗都显得可笑。
最终,他还是沦为了一个恶人。
即使潘文斌泪流满面地承认是自己绑架了人来威胁,但在场的每个人听起来,都只是痴情的少年被妻子的情人逼得口是心非。
柳雪是个有尊严的人,即使在贫困潦倒时,她的背也挺得笔直。
潘家又如何?
她能谈生意,甚至能出卖自己,却从不觉得自己屈服过。
但现在,她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像只软脚虾。
来的路上,她看到狙击手已经找到了位置。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阿招……”
她跪在地上,哭得腰都弯了。
她越是了解潘家,越是感到绝望。
绝望到了极点。
柳雪相信宋昭是被迫的,她知道是潘文斌把人逼上了绝路。
但只有她相信。
十几岁时都没有的绝望,现在却姗姗来迟。
宋昭当然也知道。
持刀的那一刻,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死局。
但如果当时不这么做,他会死得更加无声无息。
看着警戒线外无法靠近的柳雪,看着他深爱了十年的女人跪在地上哭得狼狈。
一切都像是前世般不真实。
手臂已经抖得不像样了,宋昭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眼前谈判专家的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落在他脑海中,仿佛高中课堂上老师的唠叨。
老师说,
“十年后的你们会感激现在努力的自己。”
“你们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那些埋头苦干,那些披星戴月,中指磨出的茧子,面对绝境时的一次次不屈。
宋昭已经足够努力了,他的母亲也已经足够努力了。
可惜他们都缺少了一些运气。
阳光透过瞄准镜照在宋昭的眼睛上。
他眯起了眼睛。
柳雪绝望地大喊,
“不要!不要!”
她站起身,扑过来。
祈求所有的神佛,如果今天一定要带走一个人。
就带走她吧。
枪声并未响起。
宋昭放松了紧握的拳头,把那把沾满血迹的刀子抛到地面,他那沾血的手掌伸向天空,仿佛在向苍天索求一个拥抱。
潘文斌失去了束缚,像一滩稀泥般倒在地上。
这不值得。
为了这些人而结束一切,宋昭认为这不值得。
他的双臂被反扭,疼痛如同脱臼一般,他被压倒在地。
潘文斌那张英俊的脸上沾满了尘土,在被众人簇拥着救走时,他回头望向宋昭的眼神里充满了恶意。
那本应在人前掩饰的声音,恶毒得就像卖苹果的老巫婆。
“他是个小白脸!纠缠我的未婚妻,还想杀我!”
柳雪目送宋昭被带走,她那一向稳重的声音颤抖着。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宋昭被带走后,柳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
她不能倒下,只有她能够救出宋昭。
就像十八岁那年,宋昭从泥潭中救出她一样,她现在也要把宋昭带回家。
柳雪动用了所有的人脉,但最终得到的答复都是:
“潘家盯得很紧。”
“解铃还须系铃人。”
潘文斌受到了惊吓,潘家放出话来,要严惩不贷,不惜一切代价。
柳雪低下了头,她恳求他们手下留情。
但潘家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雪,你是我们潘家的媳妇。”
“你得认清自己的身份,别犯糊涂!”
“我们家也不是非你不可。”
潘母看着眼前的柳雪,这个将来可能会成为潘家威胁的女人,她还年轻,而她已经老了。
“小雪,我们只有文斌这一个儿子,这件事还得看文斌的意思。”
“我们这样的家庭,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
柳雪明白了。
她以前太天真了,以为自己的爪牙锋利,却不知道真正的野兽还未露出獠牙。
如果,她听从宋昭的就好了。
何必非要涉足这个泥潭!
如果她的野心没那么大,那么现在她和宋昭还会像以前一样。
四季三餐,一起奋斗。
一起等待宋母万一的“醒来”,对了,她还有个孩子…
那个孩子会平安长大,叫宋昭爸爸,叫她妈妈。
宋昭会抱起那个柔软的小家伙,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时,她就会在一旁保护着他们的孩子,看着他们一老一少,幸福地笑着。
柳雪!
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你他妈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柳雪去求潘文斌。
潘文斌为难地看着她,
“小雪,你看我脖子都破皮留疤了!”
委屈得不得了,
“这都是因为你!我这么爱你~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小雪,既然你这么要强,那你不如向我求婚吧?”
“求我娶你好不好~”
柳雪后退一步,单膝跪地。
“这么不情愿吗?”
潘文斌哼了一声,
“你都不笑啊!”
柳雪低头咬牙,再抬起头时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文斌,娶我吧。”
潘文斌笑眯眯地看着她,用尖头皮鞋戳了戳她那条未着地的腿。
柳雪笑着双膝跪下。
“老公…别玩我了…”
语气可怜得就像一个被捉弄到无奈的可怜孩子。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求饶的柳雪,潘文斌伸手摸着男人精致的脸颊。
像是抚摸一条刚刚被驯服的狗,语气里带着宠溺的责怪。
“小雪,你要记住你永远欠我的。”
“你以后的一切可都是我们潘家给的~”
柳雪伸手抱住潘文斌,紧贴在他身上,极力讨好。
潘文斌埋头在她胸口,听到女人柳柔的语气。
“没齿难忘。”
潘文斌看不到的是柳雪冰冷的面容。
......
三个月后,宋昭被释放。
工作人员说有人找到了他被带上车带到柳家的录像,证明了他并非预谋伤人,而柳家也愿意和解。
宋昭出门时,看到门前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商务车。
车门打开的瞬间,他有些警惕地后退,却看到了柳和笑着的脸。
“宋先生,我可不会傻到在警局门前抢人。”
许洁为他拉开车门,
“给你除除晦气。”
许洁笑了笑,
“为了还宋先生一个清白,我可是翻遍了全市的监控。”
宋昭低头一笑,上了车。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许洁一路上保持着沉默。
他们两人静默无言,却也毫无尴尬之感。
直到许洁递过来一个小巧的奶瓶。
“我二姐推荐的,说这奶瓶给孩子用,不会导致胀气,我试了试,效果似乎不错。”
在车后座的婴儿安全座椅上,坐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小宝宝。
宋昭将孩子托付给了许洁。
宋昭和许洁相识已久,但并未有过深入的交往,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次交易信息。
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然而,利益才是长久的纽带。
宋昭接过奶瓶,表示感谢。
“我承诺你的事情已经办妥,现在轮到宋先生你来回报了。”
宋昭轻哼一声,这才是他想要的。
互相利用,感觉踏实。
“我调查过你,柳雪的公司能发展得这么迅速,与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宋昭,你得加入我的公司。”
宋昭摇了摇头,还不够烦吗?
还要在这些烂泥中纠缠到何时。
“许小姐,感谢您的赏识。”
“但我打算离开了。”
“您的恩情,我们用金钱来结算吧。”
“开个价,给我一个数字和期限。”
无论是出国,还是去其他城市。
总之,他要离开这里。
许洁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个话题,
“宋先生,你知道从一个阶层跃升到另一个阶层,需要多少代人的努力吗?”
宋昭有些不耐烦地望向窗外的树木。
“我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您可以当我是无用之人。”
许洁依旧笑着,
“别急着下结论。”
“据我粗浅的观察,中产阶级以下的人想要向上爬,除非遇到千载难逢的机会和贵人,否则多少代人也只能为金字塔的底层添砖加瓦。”
宋昭皱起了眉头。
许洁从后视镜中看到了他的忍耐,仍然笑着。
“但从塔尖跌落,只在一瞬间。”
“宋先生,难道你就不想看到潘家垮台吗?”
宋昭一愣。
他看向后视镜,两人的目光相遇。
“财富是流动的,没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
“直说吧,我看不惯他们。”
宋昭垂下眼睛,然后又抬起头,轻笑着,
“你看不惯的,只是因为你没站在塔尖。”
“你想把潘家拉下马,却又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所以你需要的是我这把刀。”
他的手掌又一次感到发热,他的手曾沾染过柳家的血。
他曾以为血不过是普通的液体,但那天潘文斌的血滑入他的掌心时,却是滚烫且令人作呕的。
同类相残时,其实是会感到恶心的。
想要杀人不眨眼,需要彻底抹去自己的人性。
就像活生生的灵魂被砍掉了一块。
从此变得残缺不全,人不人鬼不鬼。
“许洁。”
宋昭已经厌烦到不想再用那些空洞的称呼,
“我拒绝成为你的棋子。”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激,但那是你的投资,投资总是有风险的。”
“赌输了就认输。”
“前面停车让我下车。”
抛开在柳雪那里的恋爱脑,宋昭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
相反,他也是一个狡猾的狐狸。
许洁啧了一声,似乎非常遗憾。
车子突然停下,宋昭拉开车门,又被许洁叫住。
“宋昭,我真的不希望你通过更痛苦的教训来认识到潘家的可恶。”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真诚地建议你考虑我的提议。”
“而且,我需要重申两点。”
“首先,不想弄脏手的是许家,不是我许洁。”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是许家那个倒霉的脏活儿人。”
“其次,我想邀请你,不是来做棋子。”
“而是来做执棋的人。”
宋昭拉开车门,许洁说出了一句话。
“我想把潘家、许家都拉下马。”
“宋昭,我把我不能公开的秘密告诉你了。”
“要么一起加入这场游戏,要么就远远地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你能走得出去的话。”
宋昭回头看他,是威胁吗?
许洁的脸色变得严肃,
“柳雪和潘文斌结婚了。”
“潘家绝不会让一个带有柳雪血脉的孩子,像定时炸弹一样流落在外。”
那天宋昭告别时,许洁依旧是那句老话,
“宋昭,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我期待下一次接到你的电话,是你在世界的另一头开启了新生活。”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真心祝福你的。”
起初宋昭对这些话并不在意,直到他暂住的旅馆房间里意外出现了一个信封。
信封里装着几页打印的新闻截图。
除了报道柳雪和潘文斌的豪华婚礼外,还有一份柳氏公司的官方声明。
【本公司仅代表柳雪女士发表声明,近期关于柳女士私生活的所有传言均为虚假,柳雪女士除了潘文斌先生外,并未与任何人有过深入交往,更不存在所谓的第三者、孩子等不实言论。柳雪小姐过去、现在、未来,唯一的爱人只有潘先生。】
信封里还掉出了一张宋昭的照片,是他今早在早餐店买早餐时拍的。
照片里他旁边的婴儿车被红笔圈出,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宋昭何时搬离住处,第二天总会有一封信被塞进来。
宋昭感觉自己像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真人秀里,他看不见那些隐藏的摄像头,对每一个路过的人都疑神疑鬼。
由于案件尚未完全了结,他的出行也受到了限制。
在一次外出办事时,婴儿车差点被车撞,宋昭从此不敢再出门。
偏偏这时孩子生病了,全身发热,小脸烧得通红。
宋昭尽力照顾孩子,但病毒还是传染给了他。
他冲了几次澡也无法降温,只能等待购买的退烧贴到货。
几声敲门声响起,他抱着孩子,躺在床上,声音沙哑,
“放门口就行。”
他强撑着发烧的身体下床,想要开门拿东西,手机却不慎掉落。
蹲下身去捡手机时,他的目光落在门缝上的一块黑色阴影上。
送药的人还没走!
宋昭感到一阵寒意,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他无声地回到床边,给前台打电话却无人接听,而门外的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门把手微微转动。
他拨打110到一半又挂断了,报警能说什么?
说宾馆走廊上站着一个人?
门把手被轻微地转动。
宋昭紧紧抱着孩子,随手拿起床边的台灯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逃走,接着是敲门声。
“宋昭,你在里面吗?我给你送孩子的东西来了。”
是许洁。
许洁说她来的时候确实看到门口有人鬼鬼祟祟,看到她就飞快逃跑。
他们查看了酒店的监控录像,发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在宋昭门前徘徊了很久。
甚至试图转动门把手,在许洁来的时候,鸭舌帽惊慌地从走廊另一端快速逃离,
全程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口罩,低着头,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
“看来他们一直在监视你。”
许洁说着,注意到宋昭脸上的红晕不正常,眼神也显得勉强而迷离。
“宋昭?”
宋昭像是反应迟钝一样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上有几处血迹。
“你生病了?”
没有得到回答的许洁用手摸了摸宋昭的额头,烫得吓人。
宋昭倒下时,怀里还紧紧抱着孩子。
宋昭睁开眼,满鼻腔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
他脑海中仅存的记忆,是他和许洁一起查看监控的片段…
孩子啊!
他猛然坐起,连带牵动了手背上的输液管,却浑然不觉。
“孩子就在这儿!”
一直守在旁边的许洁迅速按住他挣扎的手臂,将怀中熟睡的婴儿展示给他看。
“医生说你高烧得快不省人事了…”
“而且孩子生病是因为…”
宋昭目光紧锁许洁,
“因为啥?”
“医生说孩子血液检查发现了微量毒素…”
宋昭一把拔掉手上的输液管,连带溅起的血珠一同落在地上。
“你要去哪儿?!”
许洁拉住他,
“你有证据吗?!”
宋昭被推回床上,心跳如鼓。
为何非要紧追不舍!
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他们!
许洁轻叹一声,将怀中的孩子抱到他面前。
“跟爸爸说,出院后去许阿姨家吧~”
“放心,不加入我们也让你们住。”
“等事情彻底解决,我会想办法送你们离开。”
“哎呦呦~小家伙别哭…”
“让你哄爸爸,还是我哄你啊~”
宋昭看着无奈抱着孩子的许洁,突然开口,
“我加入。”
许洁似乎没听清,微微侧耳。
“我耳朵天生有点问题。”
“你刚才说什么?”
宋昭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许洁,别装了。”
许洁突然笑了,笑得开怀。
她点点头,然后伸出手,
“一箭射出,没有回头路。”
“宋昭,我现在不能承诺太多,但我能保证,只要我许洁还有一口气。”
“你和你的孩子,都会安然无恙。”
被输液管划破的手背仍在流血。
这是一双书生的手,皮肤白皙,血管泛着蓝色。
宋昭这双手曾捡起过破碎的照片,签过柳雪滚烫的手,握过母亲冰冷僵硬的手掌,沾染过潘文斌的血迹。
他轻轻拍在许洁伸过来的手上。
“我成为棋子是有条件的。”
“许洁,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宣战?”
许洁揉了揉被打开的手,沉思片刻。
“为了人民…”
不合时宜的笑话无人附和,只换来宋昭无奈的摇头。
许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故事有点长,你确定要听吗?”
宋昭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能在孩子长大前讲完吗?”
许洁一愣,停了两秒才意识到,宋昭竟然跟他开了个玩笑。
于是低头一笑,
“能。”
故事讲出来总是俗套,但落在每个普通人身上,却是难以言说的痛。
在宋昭还能在父母庇护下平安上学的那几年,许洁已经被人称为野种。
她的出生甚至不是因为爱情。
一个富家少爷酒后的一夜情
许洁的母亲是个大学生,暑假打工攒学费。
许家当然不肯承认这个野种,但他们知道得太晚了,如果早一点,世界上就不会有许洁这个人。
许洁出生后,年轻的母亲在流言蜚语中,被亲生父母逼得走投无路。
临死前却给许洁留了条生路。
“他爸有钱,你们养他,跟他爸要钱…”
而就在那一年许洁的大哥去世,恰逢陆家分家的关键时期。
许洁被接了回去。
“还不如让我死在外面呢。”
许洁自嘲地笑着,连比带划,
“六岁,我爸能拿这么大的青花瓷瓶砸我。”
“就因为我没二叔家的表姐能哄老爷子开心。”
宋昭没听清她最后一句,像是
“真狠啊。”
又像是
“真恨啊。”
宋昭也不是很在意,最多算是豪门争斗中的一个可怜人。
但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
宋昭住进了许洁的家,加入了许洁在陆氏集团外的小公司。
许洁拉拢他入伙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宋昭研究生时的技术。
那是一个在全球都是趋势的未来。
师兄邀请他出国,也是为了继续深入研究这个领域。
宋昭和许洁的关系,对外当然不能这么说。
宋昭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时,是以许洁男友的身份。
再次与柳雪相遇时,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宋昭西装革履地抱着一个洋娃娃般的孩子,颇为引人注目。
一个转身,目光相遇。
柳雪手中的酒立刻不稳,洒了宋昭一身。
两人目光相对。
短短几个月,已是物是人非。
柳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动,
“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吗?”
她强忍着泪水,硬生生吞下了“孩子”这两个字,声音里满是挣扎。
“我派人去警局接你,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
“这段时间,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们还好吗?”
潘文斌就在附近,柳雪担心引起他的注意,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宋昭微微一笑,声音平静。
“好久不见了。”
“还没来得及恭喜柳总新婚快乐。”
柳雪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仿佛要把它捏碎。
她四处张望,压低声音,
“阿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得相信我…”
话一出口,柳雪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宋昭不知道这几个月柳雪为了寻找他费了多少心思,小心翼翼地避开潘家的监视,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宋昭,想念他们的孩子!
她多么渴望得到他们的消息,却又害怕突然接到她不愿听到的电话。
现在看到宋昭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柳雪仿佛瞬间原谅了这段时间所有的痛苦。
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柳雪向前迈了一步,想要拉住宋昭的手腕,好好看看孩子。
她想带宋昭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
“阿招,跟我走…”
但宋昭立刻后退了半步,
“阿招是谁?”
“柳总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外面风大,我女儿不能受风。”
宋昭的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
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潘文斌警觉地看了过来。
刚才还在上扬的嘴角僵住了,眉头紧锁。
柳雪焦虑的目光中,潘文斌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一步步走向他的对手。
潘文斌不顾柳雪的阻拦,活动着筋骨站在宋昭面前。
声音清晰而响亮,
“宋助理,你的老板都已经结婚了。”
“你还这么纠缠不休,像个跟屁虫,真不体面!”
柳雪听得心惊胆战,她恨不得把潘文斌撕成碎片,但不是现在。
她需要时间,该死的时间!
但宋昭的脸色却毫无变化,反而迎着对方的目光,笑容满面地回望。
“潘先生,不是每个男人都对你的妻子感兴趣。”
“你真的不必这样,护食。”
潘文斌脸色一变,他最近总觉得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面对挑衅竟然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打人。
但又几乎同时被两个力道拦下。
柳雪搂住他的肩膀,许洁用一块蛋糕糊了潘文斌一手。
“许洁!你疯了吗!”
潘文斌几乎崩溃地大喊一声,柳雪只是搂住他的肩膀,并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
一声尖叫几乎吸引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惊讶地发现潘家那个吹嘘已久的柳润公子,竟然对一个女士如此粗鲁。
“潘先生这话说得!”
许洁笑了笑,像是不与他一般见识的宽容,
“潘先生要对我的男朋友动手,还有可能伤害到我们的孩子,是个人都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一声男朋友,一句孩子让柳雪愣在原地。
她皱着眉头看着许洁,眼神中满是危险的警告,
“许小姐,这是你的男朋友?你的孩子?”
许洁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摇摇头,
“准确地说,是未婚夫。”
她挽住宋昭的臂膀,逗弄着怀里的婴儿。
“柳董也看到了,我已经当妈妈了~”
“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两位一定要来见证我们的幸福哦~”
这下柳雪的眼睛差点瞪出来,
“许洁,你说这是你的孩子?!”
潘文斌看了柳雪一眼,女人的尖锐嗓音不知为何又点燃了他的怒火。
为什么只要涉及到宋昭的事情,柳雪就会变得像另一个人!
“小雪,你很羡慕吗?”
潘文斌咬牙问她,皮笑肉不笑。
“你羡慕的话,晚上多努力点,我们也要赶上许总他们的脚步啊!”
“我可是潘家唯一的血脉,你总得给我们家延续香火!不能被什么野种超过!”
许洁被骂了,但她并不生气,还是笑。
那种不温不火的笑,像是上位者看着下位者的从容,笑得潘文斌和柳雪更是火冒三丈。
刚才没有开口的宋昭缓缓开口,
“潘太太要和潘总调情完全可以回家,不必在这么多人面前。”
“毕竟我们带着孩子来的,让孩子听到不好。”
宋昭说得一本正经,许洁忍着笑用手捂在婴儿耳朵上,
“宝贝听人话,不要听什么阿猫阿狗乱叫。”
宋昭被许洁的这波配合逗得低头轻笑。
“许洁,别闹了。”
“闺女刚睡着。”
轻柔的语气落在柳雪耳朵里,像是利刃刺心。
那曾经只属于她的独特语调,如今却被许洁夺走,更过分的是,许洁还毫不羞愧地连宋昭和孩子也一并掠夺了!
柳雪真想一拳将许洁打飞到天边,然后把宋昭和女儿抢回自己身边,向他们倾诉自己的思念和愧疚。
但现实是,她没有这个资格,因为当初潘家强迫她发表的声明,已经向全世界宣告,宋昭的孩子与她毫无瓜葛。
柳雪目送着许洁和宋昭并肩离去的背影,耳畔回响着旁人对许洁的祝贺,那本应是她的幸福!
“小雪?”
“柳雪?!”
潘文斌连声呼唤,柳雪这才回过神来,显得有些不悦。
“柳雪,你不会是对别人的男人有非分之想吧?”
情绪激动之下,潘文斌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尖酸。
“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谁赐予的!”
柳雪斜眼瞥向他,眼神中的狠戾让潘文斌感到一阵寒意。
但转眼间,柳雪又恢复了平静。
她轻轻挽住潘文斌的手臂,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怎么会忘记呢。”
“我的王子殿下~”
......
经过几天的耐心等待,柳雪终于等到了宋昭独自一人的机会。
许洁去旭诺公司开会,而宋昭则在楼下的婴儿用品店挑选孩子的衣物。
宋昭专注地挑选着衣物,用手触摸它们的质地,还对着光线检查。
他似乎在判断这些衣物是否合适。
柔和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
宋昭挑选得如此专注,以至于柳雪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直到那双熟悉的手触碰到他挑选衣物的手,他才突然意识到。
宋昭眼中瞬间的惊慌让柳雪感到一阵刺痛。
她明白,这段时间宋昭独自照顾孩子,一定非常辛苦。
“柳总。”
宋昭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让柳雪感到愤怒。
“宋昭,潘文斌没有跟来,你不必这样!”
宋昭却疑惑地看着她,
“柳总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丈夫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样跟柳总也没关系。”
柳雪深吸一口气,
“阿招,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但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和孩子……”
她伸手想要触摸婴儿车里的孩子。
宋昭却像害怕被脏东西碰到一样,
“柳总!请您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好吗?!”
柳雪有些恼怒,这里没有其他人,为什么宋昭还要对她这么冷淡!
“别闹了阿招!”
“我知道你和许洁只是做戏!”
“我和潘文斌也是!我早就跟你说过无数次了,我和他只是一场交易!”
“再给我一点时间,不会太久……”
宋昭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
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年,他曾以为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应该是柳雪。
但后来他发现并非如此。
柳雪爱他,却不懂他。
柳雪总是自作主张地安排一切,却从不关心那是否是宋昭所期望的。
即使宋昭无数次地告诉她,柳雪也听不进去。
有那么一刻,宋昭感到一丝失落。
命中注定的。
如果柳雪不是那么孤注一掷的人,她就不会在十八岁那年走进他的家。
但也许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过人生的一段旅程。
即使那段时光难以忘怀,但也只能是过去。
“柳雪。”
宋昭的声音柔和下来。
柳雪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希望。
宋昭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倔强女孩。
“柳雪,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
“我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要向前走,你也应该向前走。”
“阿招……”
柳雪的声音颤抖着,
“你真的误会我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
宋昭静静地看着柳雪的崩溃,就像看着当初绝望的自己。
他真的不想伤害柳雪,就像他相信很多时候,柳雪也不想伤害他。
但命运的齿轮只会向前转动。
宋昭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不重要了。”
“柳雪,我们之间的误会也好,争执也罢,都不重要了。”
“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有其他因素,但最关键的是。”
“我不再爱你了。”
“柳雪,我不再爱你了。”
“仅此而已。”
潘文斌在宴会上的失态被上传到了网络,引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潘家迅速采取了行动,但他们惊讶地发现,消息的源头是他们无法触及的外网。
关于柳氏继承人侮辱女性、公开驯妻等吸引眼球的关键词层出不穷。
这让本就疲于应对市场冲击的潘家更加疲惫不堪。
他们之所以拉拢柳雪,是因为他们意识到潘家已经日薄西山,需要注入新鲜血液才能转型。
潘文斌第一次被父母勒令不得外出。
他疯狂地砸烂了家中的物品,内心焦躁不安,脑海中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行。
那种痒感让他浑身难受,即使抓破皮肤也无法缓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匿名信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中,柳雪和宋昭在一家母婴店相对而立,目光深邃。
潘文斌愤怒地将手机摔在地上,随即又捡起拨打电话,
“我要宋昭和他的孩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宋昭独自推着婴儿车走在街头。
一辆失控的车向他冲来,车灯刺眼得让人无法睁开眼睛。
在一声巨响中,宋昭定睛看着前方,尘埃逐渐散去。
......成功了。
许洁驾驶着那辆坚固的车,迎头撞上失控的车,硬生生将其截停。
紧接着,一名戴着黑衣鸭舌帽、头上流血的男子从车里冲出,手持刀向许洁挥舞。
宋昭一脚将其踹开。
男子还想挣扎着刺向婴儿车,却发现车内空无一物。
随后,警车呼啸而至,将男子制服。
路边的监控清晰地记录了整个过程。
证据确凿。
包括那次宾馆的录像也证明了男子的蓄意。
但面对审讯,男子坚称无人指使。
直到宋昭让人送进去一份资料,男子当场崩溃。
那是几张女孩被同龄人欺凌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是男子的妹妹,曾与潘文斌一同在国外留学。
如花似玉的少女,却在异国他乡选择了自杀。
潘文斌伪造证据,告诉男子自己曾是女孩的男朋友,告诉男子他是如何陪伴女孩度过抑郁时期。
但实际上,潘文斌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件事在当地留学生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但由于潘文斌的势力,无人敢言。
宋昭和师兄联系了许多朋友,终于弄清了真相。
崩溃的男子意识到,自己多年来要报恩的人,竟然就是逼死自己妹妹的凶手。
他立刻供述了一切,包括他在潘文斌的指使下将宋昭掳到潘家。
宋昭将事发监控录像上传到网络,舆论一片哗然,即使潘家势力再大也无法一手遮天。
但潘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指责这只是男子为了脱罪的编造。
甚至企图操纵舆论,引导民众认为男子与许洁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与宋昭是情敌之争。
但这次他们未能得逞。
因为远在国外的师兄联合当地留学生组织,揭露了潘文斌在国外的恶行。
舆论愈演愈烈。
潘家采取了冷处理,打算将潘文斌送出国避风头。
但连潘文斌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被海关扣留。
因为他的行李夹层中发现了违禁药品。
而血液检测也显示潘文斌近期多次服用过违禁药。
压垮潘文斌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柳雪的证词。
柳雪没有通知潘家,直接以潘文斌妻子的身份召开了发布会。
她泪眼婆娑地对着镜头诉说自己婚后发现丈夫竟然是个瘾君子。
并在直播现场,公开实名举报潘氏公司的税务问题。
被纸包住的陈年烈火终于燃烧起来。
柳雪的“大义灭亲”让潘家元气大伤,潘文斌也被送进了戒毒所。
潘父因愤怒过度,突发脑溢血,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去世。
潘母想要力挽狂澜,但她离开商界太久,年事已高,重新上阵显得力不从心。
面对董事会的分崩离析,她很快败下阵来,以失败告终。
柳雪成功获得了公司大部分股权,成为了潘氏的实际掌控者。
就在柳雪成为潘氏实际掌控人的那天,宋昭踏上了出国的航班。
柳雪赶到机场时,人已散去,只有许洁还在。
许洁告诉她宋昭已经离开。
柳雪继续追问,许洁却只是摇头,说:“柳雪,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
“希望再见时,你不会太狼狈。”
许洁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柳雪,说:“还没恭喜柳总,终于踩着夫家的头爬上去了~”
“不过你知道吗?你这样的身份在这个塔尖很不体面的~”
柳雪挥起巴掌想要打许洁,却被人轻描淡写地握住并甩到一边。
许洁轻笑一声,说:“柳雪,成年人的战场早就不在巴掌上了。”
“你能不能别像个泼妇一样~”
那天,柳雪在医院坐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透,风吹得她感到阵阵寒冷。
柳雪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意识到自己终于失去了一切。
许洁没有骗她。
柳雪果然又见到了宋昭,那时她已经三十八岁,又过了十年。
这十年她过得很辛苦,一个女人守着一个处处透风的潘氏,像是出头挨打的鸟,任何人都想要过来咬两口。
尤其是许洁和这十年新晋的一个公司。
两家像是一套组合拳,打得柳雪招架疲惫。
柳雪的公司本就是靠着宋昭给她在背后出谋划策,没了宋昭,柳雪后劲儿不足。
最关键的是,柳雪没了心气。
宋昭走了,走得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给她留一点念想。
唯一的发泄口,就是被她关在精神病院的潘文斌。
潘文斌被强制戒毒几次都走回了老路,最后终于疯了。
但每次看到潘文斌那副人不人鬼不鬼跪在她面前忏悔哀求的模样,她也只是觉得烦躁。
柳雪想不明白自己每天殚精竭虑的意义。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但又不知捧着这一堆与谁分享。
再见宋昭是在股权收购会上,柳雪把潘氏拆分了。
她太累了,这个烂摊子她再也不想守着了。
但柳雪没想到,会是宋昭接手。
十年间,宋昭变了,他也已经快要四十岁了,但四十岁的男人却毫无疲态。
甚至比十年前看起来更舒展一些。
“柳总,好久不见。”
竟然是宋昭先对她伸出了手。
柳雪手颤抖得几乎无法回握,怔怔地看着眼前日思夜念的男人。
她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
唯独没有这一种。
宋昭凌驾于她的商业帝国之上。
许洁在一边看柳雪帕金森一样的手,哼笑。
“柳总~以后不用再收拾烂摊子,可以去安心治病了。”
柳雪还没恼怒,宋昭已经看过去。
熟稔的语气,说:“小洁,别闹。”
许洁还是笑,却是轻松。
签约会后照旧是晚宴。
柳雪终于等到觥筹交错腾出空来的宋昭。
“阿招…”
“这些年…”
千言万语梗在嗓间,又该从何说起。
“孩子…还好吗…”
柳雪忍了再忍,还是没出息地带了几声哽咽。
宋昭和她并立在露台,笑得很轻松。
“挺好的,前几天参加了滑雪比赛,还得了个第一名。”
柳雪听着宋昭的话,却无法接上半句。
十年空白,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孩子长什么样子,是像她还是像宋昭,她喜欢什么?她平时说中文还是英文?她有朋友吗?她没有妈妈被人欺负过吗?
宋昭看着面前眼角已经生出细纹的女人,看着她怯懦的嘴唇,没了当年的风华。
恍然又是一世。
“柳雪,我们都很好。”
他说。
柳雪点点头,很克制的样子。
现在的她似乎失去了理直气壮要求他做些什么的资格。
一阵风吹过,柳雪说:
“我能看看孩子的照片吗?”
宋昭没动,只是看着她,
良久宋昭说:
“小雪,孩子真的生活的很好。”
柳雪就又点点头。
许洁在不远处招呼宋昭过去,宋昭跟柳雪点头告别。
柳雪也点点头。
宋昭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柳雪。
十年很快,再过十年,他们分开的时间就要比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了。
“小雪。”
宋昭看着女人茫然看他的眼神,里面有万千情绪,却不敢吐露半分。
是时候真正的告别了。
“再见。”
宋昭说完再见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头。
柳雪一直看到再也看不到人。
又是一阵风,吹冷她脸上的残泪。
柳雪抹了一把脸,手掌覆在刚刚宋昭搭过的露台面上。
冰冷的石面上,一丝暖。
柳雪意识到。
这次她真的要和宋昭再见了。
往后余生,她再也不会找到一个像宋昭一样爱她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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